在山中受困多日,好不容易回到平地的考古研究員進家門以後,轉身望向自己身後那條安靜的大尾巴。 對方並不打算與他以外的任何人交流。 算是神的任性嗎?燭台切光忠既感到有趣,又覺得這樣的臭脾氣挺可愛的,橫豎是他被另眼相待。 「既然決定親自考察,要適應的事情可不少。」他一面說著,一面心想該要多與世無爭方能如此單純,「需要的話,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問我。」 大俱利伽羅沒有作聲,當著他的面直直走進屋內,環視整個客廳,而他帶上門,不緊不慢地尾隨其後,以一個現代人的姿態從容旁觀。 意料之中的,對方扭頭看他,他則從善如流地開口。 「請說。」 他自認做好萬全準備,問題本身卻不在設想之中。 「你的眼睛?」 燭台切光忠愣了一愣,才對他的問句會過意來,手按上覆蓋右眼的眼帶,輕描淡寫地笑著回答。 「喔,這個啊,燙傷的。」 知道這個答案不會讓對方滿意,燭台切又接著說道。 「正確的說,是燒傷,我母親年輕時的對象有暴力傾向,大概就是那樣。」 「知道了。」大俱利伽羅的反應了無新意,只是聽完故事似地不再言語。 燭台切卻輕輕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嗎?」面目年輕卻活過悠久時光的龍神說道,神情無悲無喜,亦無畏更無懼,是與其相處幾天下來他最喜歡的樣子。 「我只是高興。」 聞言,大俱利伽羅朝他投以詢問的目光,黃金般的色澤彷彿烈焰中爆開來的火星,明亮而叫人屏息。 但他不打算回答。 像是在做夢。 向來憊懶的明石國行貓一般地趴在他身上,一雙裸足似如貓尾,踢伸之間撩撥著飼主的腳背。 「明石?」惺忪的燭台切光忠蹙眉,嗓音因躺臥著的姿勢顯得低沉,偏瘦的來派太刀並未載重量上帶來任何壓力,反倒勾動潛伏於肉身骨血中的性欲。 但反剪的雙手拇指被細繩緊緊捆住,致使他絲毫動彈不得,只能任憑宰割。 「乖。」明石輕聲說道,帶有微微鼻音的聲線略為黏膩,既像安撫又近於賣乖,仗著寵愛我行我素,然而無論如何,燭台切總是買帳。 骨節分明的手從交疊的另一只掌心下抽出,自胸口至腰腹,最後在下腹的褲頭上按著,那張神色慵懶的斯文面目則隔著眼鏡,微笑著端詳對方的反應,彷彿對偶然興起的惡作劇成果相當滿意。 而燭台切光忠也是這麼想的,他在那只手由上而下移動時屏住呼吸,並於停住的剎那緩緩地嘆了口氣,苦笑著與明石國行四目相對。 「是我哪裡讓你不高興了嗎?」 「沒有啊。」 明石從容回答,一面慢條斯理地解開燭台切褲頭的拉鍊,細小聲響在心跳間被放大,消弭於驀然加重的呼息中。他稍稍側過頭去,白皙的後頸與鎖骨無疑令身下正經受考驗的獨眼太刀備感折磨。 燭台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尚未回轉的明石便已針對重點部位發表了他個人超然物外的見解。 「好大啊,我的屁股是四次元百寶袋嗎?」 「……」 若不是雙手受限,燭台切光忠此時此刻伸手捂面的衝動雖不及想禁止對方跟著審神者一起待在電視機前,卻也遠勝其他。 故意的嗎? 明石國行呈上整理好的戰損報告,跪坐在平靜翻閱書面資料的審神者跟前,打量這座本丸的主人。 對方草草看了幾頁以後望向他,他沒有和舊時武將一樣垂下目光避讓,而是反常地懸著如故笑容以對。 「問吧。」審神者說,然而依語氣看來,對方不可能不知道明石想問的是什麼。 暗示、警告、提醒──這些字眼從明石國行內心一閃而逝,或許其中包藏陷阱,但作為一把刀,他知道對持有者思索過甚毫無意義,此刻所擁有的一切隨時可能被面前的宰制者剝奪,包括肉身、思想,以及意志。 他好看的脣形緩緩翕動,露骨話語在脫口而出前選擇粉飾太平。 「只有他嗎?」 「是的。」審神者的答覆卻片面撕毀那層意圖,將化為人形的付喪神視為取之不盡的物資看待。「現在是第二柄愛染國俊。」 聞言,明石國行俊秀的臉不顯喜怒,只是問道:「還有誰知道嗎?」 「吉光的短刀都很擅長保守秘密。」審神者如實告知,並不忘口頭順撫自詡保護者的來派太刀。 「那……」明石頓了數秒才將話語接上,顯是思忖因由未果,畢竟無利可圖之外亦有懷恨風險,「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只見審神者始終缺乏表情的面目一動,那瞬間的眼神既像是愉快,又像是惋惜,令未獲解釋的明石國行感到不安,並於開口時攀升至頂點,而後重重碎裂開來。 「是在三条大橋斷的,也就是去找你的路上。」 來派短刀在歷史重演之際損壞,彷彿諷刺他誰也保護不了。 明石配戴的眼鏡在沉默間掩去視線,他支膝起身,高挑身形使屋內覆蓋上一道陰影,黑髮的付喪神呼出一口氣後叉著腰,恢復尋常慵懶神色。 「啊啊,我知道了,出陣會好好幹的。」伸手推扶眼鏡,青年外貌的太刀若無其事地笑道:「再怎麼說我還是刀嘛。」 「啊。」 本丸內最嬌小的短刀在望往某處時突然出聲,這讓與其同行的歌仙兼定看向他,而走在他們後頭的大脇差則已沿著小夜左文字的目光察覺緣由。 「啊呀啊呀……」笑面青江蛇目微瞇,搶在前方的兼定打刀還未反應過來以前轉身,姿態從容地朝身後的兩把大太刀開口:「抱歉,歌仙他覺得這邊早上打掃得不夠乾淨,因為我們都洗過澡了,稍微繞遠路走吧,明天再來整理。」 歌仙聞言莫名其妙,他剛要反駁,卻被左文字的短刀扯了下衣角,遂因為某幅景象而選擇附和這位損友的說詞。 「是啊,又弄髒的話就不好了,我記得那邊也可以走……」 「嗯、啊,嗯,好。」 受召前專司祈福消災的三条御神刀並不遲鈍,他似乎明白前面發生了什麼狀況,耳根燒上不正常的紅暈,在笑面青江順勢扳往反方向的舉動下愣愣轉身,而一旁近乎不通世事的太郎太刀毫無反應的跟上。 不愧是供奉刀啊,歌仙兼定看著那高大的背影心想。 思忖該如何處理之際,小夜纖細的手又扯動他袖口。 「之定……」 聽出他語帶猶疑,不待短刀把話說完,曾於細川家共事的歌仙已經領會,並且柔聲寬慰。 「這表示你被主人信賴著呢。」 笑面青江亦刻意落後幾步,「是嘛是嘛,短刀的職責所在哦。」 這才讓外貌年幼的付喪神將視線挪離自己的腳趾頭。 冬日白晝,出陣在即的左文字太刀側立廊間,那副單薄卻銳利的姿態倒映一身蒼涼雪光,沉靜面目冷然剔透,彷彿隨時會消融於天地間。 門邊的他看在眼裡,沒有作聲,旋身回屋時朝一旁探頭窺視的嬌小短刀招了招手。對方臉上神情明顯一愣,卻毫無遲疑地踩著太刀的視線死角走向他,並且順從地尾隨入屋。 在他帶上門後,身後始終不發一語的幼子仰首呼喚:「二哥。」 身為付喪神,他們之間不存在血緣一說,刀匠挾精鐵經火錘煉的意志冷硬如鋼,亦是同出一系的刀神髓所在。無須分別刀種,無須區隔用途,彼此肉身形神皆似,只要見面便知有所牽涉,就像自幼分離的親人,陌生然又親密無間。 「怎麼了?」他笑了笑,那張陰柔之間隱含冷漠的俊容上,垂櫻色眼睫低歛,異色雙目視線柔和,凝視左文字命運多舛的短刀。 幼子並未答話,僅是執拗且略帶譴責地與他對視,拒絕理解兄長的視而不見。 明白對方的意思,他苦笑之餘開口:「小夜……」 「我不明白。」小夜左文字低聲說道:「二哥不也一樣嗎?討厭戰鬥什麼的……」 他聞言蹲下身,纖白指掌觸碰幼子溫軟臉頰,心思則停留在雪中的那柄刀上,聲線如若嘆息:「不一樣的。」 與嚮往和睦的江雪左文字不同,總被束之高閣的他從不厭戰──真要說來,他們的相似之處在於往往求而不得。 「兼先生。」 自詡為助手的脇差呼喚站在緣側出神的十二代兼定,少年般的秀氣面目帶著超越外表年齡的沉穩,使被呼喚者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但即使如此,和泉守兼定仍懶懶地應了聲。 「什麼事?」 「等下就要開飯了。」 似乎絲毫沒察覺前主愛刀的異樣,堀川國廣在他身後站定,而和泉守一無所悉地回答,遠不如置身戰場時那般敏銳。 「啊,好。我待會過去。」 俊逸的臉流露漫不經心,神態猶自輕狂,彷彿不曾被歲月催磨,直到來自堀川的雙手環抱他的腰際,和泉守才換上了一副罕見的木然模樣。 「吶。」雖然身後脇差未能得見,話語間卻彷彿親眼目睹他的面無表情。「兼先生還在生氣嗎?」 他皺了皺眉,啐道:「才沒那回事。」 像是對和泉守兼定言不由衷的反應感到有趣,堀川國廣的聲音透過彼此接觸的部分,將其中意涵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對方。 輕輕的,有如海中泡沫,短暫卻鮮明。 「您不老實的時候也很可愛哦。」 出陣回來,少年短刀們卸下身上甲冑,簡單地沖洗後換上常服,厚看著藥研拿著毛巾擦拭仍在滴水的髮絲,那張蒼白的臉就如往常一樣,肖似成人般的平靜表情,無論端詳幾次都讓他不知所措。 沒辦法,對方相當擅長隱藏,幾近本能,亂也是因為這樣才總是繞著藥研轉,兄弟的祕密最令人好奇了。 「厚。」藥研將毛巾疊起,和衣物一起放進洗衣籃,紫藤色的眼睛望向兄弟的同時亦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嗯?」 「後藤有找你嗎?」 「啊啊,有啊。」厚撐住膝蓋站起身,跟著藥研往外走。「他應該才打掃完馬廄吧。」 藥研聞言輕笑,戴著手套的指節抵在脣上,低沉但鋒利的聲線像是離鞘的刀。 「那傢伙還滿可愛的吧。」 「很纏人啊。」厚聳了聳肩膀,平日一副在家或在外都認真以待的優等生模樣,此時卻少見地流露漫不經心,也讓他更符合吉光中較為年長的短刀形象。 「你會過去吧。」走在前方的藥研沒有理會厚話語中暗藏的優越感,反倒揶揄他。「亂肯定要發脾氣。很受歡迎呢。」 厚將兩手朝後托住後腦,順便伸展筋骨,「亂那小子就喜歡湊熱鬧。」 「是啊。」藥研笑著說。 夏末深夜,自現世回返的審神者行經本丸某處迴廊,進房之際她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視線掃過屬於刀劍男士的屋舍,燈光隔著障子泛動溫潤色澤,將兩道身影投映其上。 她沉靜地佇立片刻,端正面容並未流露情緒,隨後轉頭走進屋內,彷彿不曾察覺付喪神於眼下萌生的微妙情愫。 審神者目光停留過的方位,屋室裡頭煙霧繚繞,一旁獸爐焚香氣味平和,使兩名付喪神的身姿縹緲出塵,宛若真有仙人下凡遊憩。 「唉呀,又輸啦。」搖曳火光下,俊美的三条太刀手持花牌,以袖掩脣輕笑。他的青色眼瞳宛若一泓湖水,粼粼蕩漾間浮現彎彎月牙,姿態雍容反倒彷彿輕世傲物。 「三日月動作快如閃電啊!」盤腿而坐的獅子王搔搔頭,放下手中牌面,花樣傳統的紙牌散落疊蓆,獅鬃般的金髮在昏暗室內猶如稠蜜蜿流頸肩,襯得漆黑常服下蒼白肌理纖瘦而性感,但乾脆果斷的舉止使其顯得落落大方,沒有分毫旖旎意味。 「哈哈哈哈,攸關勝負自是當然。」三日月宗近並不謙虛,垂著眼陳述事實。他伸手收攏落地花牌,復而抬眼與獅子王鋼色虹膜對視。「再來嗎?」 「嘛……不太擅長這個呢。」眼神一觸,獅子王不知為何莫名心悸,遂轉開眼球,盯著窩在腿邊和獸爐之間的鵺,開口前不經意地嚥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從旁佐證他的心懷鬼胎。 三日月聞言眨眨眼,薄脣勾勒饒富興味的弧度,像極了刀匠間有血緣一說的鶴丸國永惡作劇時的表情,卻又帶著有別於戲謔的憐愛神色。正專注地凝視鵺的少年太刀並未得見。 「真可惜。」他將花牌方正收齊按在身側,被火光拉長的身影在牆上晃動,話語間貼近另一道影子,最終碰上了彼此最鋒利亦最柔軟的那部分,平日抑揚頓挫分明的聲線在呼出的氣息中模糊:「那就換點別的吧?」 長谷部沒有辦法不在意他。那把刀。 像蛇一樣的在暗處悄然耳語,溫熱地蠱惑著他的肉身。 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 深切呼喚震耳欲聾,然而只要望過去,對方卻若無其事地朝他微笑,彷彿無預警遭遇的一切全屬幻覺。 「怎麼了嗎?」笑面青江的嗓音略帶氣聲,上揚語尾神似吐露蛇信,未被長髮遮覆的左眼似笑非笑地盯著長谷部,像是早已將原本皆為大太刀的同類看穿。 「沒有。」長谷部違心地答道,拒絕承認自己受其動搖。 就連怨靈亦可斬殺的脇差垂下眼簾,像是不忍苛責他的懦弱,懸起意有所指的弧度溫吞地笑:「這樣啊。」 長谷部的心底驀地為此燃燒。 他一把揪住對方衣領,將那張令人內心焦灼的臉扯至自己面前,身高差使之幾乎是仰著頭望向長谷部的,寫有「果然如此」的恍然模樣如同澆灌點火柴薪的鮮油,頃刻拔起心口烈焰。 「啊啊──」無顧眼前的恫嚇,青江伸手捧住長谷部的臉,由衷欣賞那副扭曲神色般地細細端詳,並且悄聲說道:「可以哦。」 混帳。吻上對方始終帶笑的脣,長谷部暗自低啐。 那道聲音一直屬於他自己。 而青江明知如此卻不曾避讓,溫柔地成全了他的想望。 比起刀更像是鬼。 藥研藤四郎就連微笑的表情也是冷漠的,目光審視而步伐緩慢,輕蔑地欣賞跪伏在地的對方的醜態,皮鞋輕叩地表的聲音響亮,彷彿一腳一腳踩在誰的心上。 「舒服嗎?」蒼白短刀用意外成熟的嗓音問道,隱約帶著笑意,用執握於手套裡的馬鞭挑起獨眼太刀的下頷。「光忠先生。」 不是燭台切光忠,不是被賦予名號的刀,僅僅為光忠之一,與其他的光忠並無分別的,區區一把刀──卑微、低下、僅止於此。 燭台切光忠雙手反剪且受縛跪坐,聞言滿足地輕輕饜息。他迷戀對方言笑中流露的不以為然,那使他興奮、愉快,且期望更多。 藥研藤四郎見其沒有應答,瞇細了目空一切的璃紫瞳仁,抽甩韌實馬鞭,隨著清脆的擊響,鞭子在燭台切光忠赤裸肉身上留下宛若烙傷般的鮮明傷痕,而魔王鍾愛的短刀即便如此仍面不改色,彷彿對懲罰的定義另有他解。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興趣呢。」 他說完,脫了鞋,穿著長襪的右足抬起,踩上男人的褲襠,力道不輕不重,幼子般的纖細外型使這一切行為充斥背德感,卻又足以對發生的所有負起責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