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終擱淺在海灣上。 墜落時的加速度惡化了原本的傷勢,雖然未添新傷,但海水引發預期中的感染,他覺得自己臉上的那個洞隨時可能長出藤壺,或是別的什麼生物。 和他一起掉進海裡的男人和落下前一樣渾身是傷,彈孔邊緣泡得發白,眼皮亦閉得死緊,若非他凍僵了的手指還感覺得到對方鼻下仍持續呼出微弱氣息,都要以為眼前曾經以優雅品味遮掩其窮凶極惡的男人已經死去。 他沒有對他置之不理,而是把人拖到──很遺憾,不過他盡力了──尚稱隱密的地方,用一些枝葉鋪出可供休憩之處,而這也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體力。 入夜氣溫驟降,男人仍未恢復意識,而他果不其然地發起高燒,昏沉的感覺令他聯想到罹患腦炎的那段時間,一切都在飄浮,只有他在墜落,在無人可察的幻覺裡迷失,載浮載沉,是身旁的男人牽引著他,即使刻意誤導了方向,對現在的他而言也是一種奇異而特殊的安慰。 他艱難地扭過頭,望向男人輪廓筆挺的側臉,模糊而交疊的殘象中,金褐色睫毛在眼瞼下刷出一層幽暗翳影,使那張臉在蒼白月光下有如冰冷的石膏塑像,沉靜而不容置疑。 正當他欲移開目光,閉上眼陷入黑暗之刻,宛若流金浮動的光澤吸引了他,細密輕柔而不真實,最終在顫動間睜開了那只類如爬蟲的冷漠瞳仁。 他微微一怔,隨後為眼前的幻覺自失地嘆息。 然而,不過數秒他便聽見熟悉的聲音低啞且虛弱地問:「為什麼嘆氣?」 他一瞬間想撐身坐起,好檢查對方當下的情況,四肢卻無力地讓他軟倒回男人身畔,隨之而來的是從他人胸腹傳來的沉悶共鳴。 他在笑。他想著,眼皮頓時一重,睡意像子彈般迅疾地在他身上綑上了蜘蛛網。 「別睡,威爾。」假使忽略音量氣若游絲,男人的語調聽來足有餘裕,一如做為萊克特醫生時於桌前翻閱字典的從容,「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面對問話,他只得提起精神回應:「你……我們被沖到沙灘上,我不確定這是哪裡,附近看起來什麼都沒有。你一直沒醒來,我只好找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安頓。」 男人沉吟片刻,在他險些睡著時開口道:「你可以殺死我。」 「然後吃了你嗎?」他下意識的回答銳利而尖刻,對方總是能捕捉到他人性的那部分,催促他與心中逐漸生成的獵手同化。 打從他們一起殺了牙仙以後,他就知道他找到了他要的。 而這也是漢尼拔想要給他的。 「但你沒有。」男人溫和地說。 「是啊,我沒有。」他笑著閉上眼復又睜開,凝視著身旁僵冷的軀殼,神情冷酷地自嘲:「我好想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