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是夜,帝國圖書館裡外平和靜謐,樹影頂端綴著幾點碎星,鵝黃燈光投射的長廊上,第二會派的筆頭佐藤和身為司書助手的永井荷風低聲交談,商量下個月進入有礙書中與侵蝕者交戰的名單。 雖說轉生後外表與原先樣貌不同,過去的師生關係仍令他們面對面時相形熟稔,在雙方都有意速戰速決的協調中,很快的敲定了潛書人選。 「那就再拜託老師了。」佐藤春夫神情輕鬆地道:「不好意思,耽擱這麼長時間。」 「這是我應該做的。」永井笑了笑,細長眼瞳略微瞇起,使蓄留長髮的那張臉顯得更為柔和,「早點休息,我明天會向司書彙報名單。」 佐藤點點頭接受他的建議,於是他們並肩而行,隨後以一條過道為分水嶺分道揚鑣。居於館內另一側的永井荷風繼續前行,但走沒幾步,轉角食堂滲出的微弱燈光就讓那雙擦拭得纖塵不染的皮鞋止住步伐。 「嗯?」 深夜時段尚未就寢,對醉心文學的文豪而言屬於情理之中,不過自從館長明令禁止在食堂裡翻閱書報、避免汙損以後,入夜鮮少有人逗留此地。 永井面帶狐疑地走近,Alpha敏銳的嗅覺首先迎上一股淺淡的甜膩氣味,像是用糖水慢火熬煮的紅豆,本應溫和舒適的香氣,竟引出胸口無以具名的蕩漾。 他心念電轉之間警惕頓生,反射性地放輕呼吸,即便甜香醺然飄至,前生作派放浪形骸的文豪仍謹慎觀望,並未貿然上前。 現世的性別系統在降臨之初,司書便不厭其煩地向每一位文豪一一介紹過,圖書館也將相關書籍收藏在該類別的書架上,不少文豪都曾借閱研讀,故而永井十分清楚,這份若有似無的觸動,無非是Omega發情時溢散的微量信息素所致。 幸虧藥物有效抑制了絕大部分的直覺反應。 紙上所描述的信息素虛無縹緲,實際感知卻立體得無以復加,縱使不能肯定待在食堂裡的是哪位文豪,從心尖泛起的漣漪在在敦促著他,佔有擁有那股味道的主人,成為自己的所有物,無論對方願不願意。 當謎底揭曉,永井荷風看清從食堂走出的那人時,還來不及開口詢問是否需要提供幫助,對方便面露驚惶、焦急逃離他所在的那個方向。 目送森鷗外的背影消失於長廊,一時間愣住的他沒有提步追上,更未不識時務地叫住對方,而是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最後朝補修室的方向邁開步伐。 去而復返的永井來到對方房門外,從補修室櫥櫃取得的備用針劑握在手中,房門理所當然地緊緊死鎖,從縫隙鑽出絲絲惹人焦慮的甜香。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試圖紓解悄然孳生的不安,即便未能明悉情緒所為何來。 森鷗外抗拒服藥一事,永井知道司書的態度是寬容的,否則不會輕易容忍戰鬥人員反覆的、週期性的缺席,如今親眼目睹那人窘迫躲閃的一幕……置之不理顯然太過不近人情。 誠實的說,永井荷風沒有把握能夠說服森鷗外,他們的交情僅止於往日,轉生後便因為森鷗外的選擇而等同全無往來,他甚至做好敲完門放下抑制劑就立即離開的準備,畢竟對方頑固起來不是鬧著玩的,真要計較的話簡直百口莫辯。 想到這裡,他無奈地苦笑,那人一直是自己敬重有加的對象,「遭到本來交好的文壇前輩厭惡」這種設定,光是假設就令人如坐針氈。 只不過,結果如何不是他可以決定的。 永井拋開顧慮,抬手欲敲房門之際,細碎的呢喃有所感應般,隔著門板毫無設防地傳來,輕得幾不可聞,卻被來人聽得一清二楚。 他準備叩門的手登時一頓,臉上神色因而晦暗難明,適才內心的浮躁於焉得解,化為更幽微的頻率深深下沉,宛如全副身心潛入文字之中。 永井荷風垂首看往另一隻手抓握的針劑數秒,感覺到一切照常運行著,但確實有什麼和原先不同了。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將之收入西褲口袋,臨走前再望一眼那扇仍舊緊閉的門,像是湊巧在此打消了某個荒唐的念頭。 他既已聽清話音裡頭飽含的痛恨與絕望,更明白發情期中諸多行徑均屬條件反射,仍不能遏止聽聞對方的呼喚時,自心頭湧上的詭異狂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