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圖書館的迷你中庭裡,石造噴水池位於正中央浮動淋漓光斑,生長其間的植株品種各異,在這個悠然午後呈現盎然生機,滿庭蔥鬱中,盛開的月季宛若夜幕星辰,襯映嵌合著閱覽室窗戶的一面磚牆。 對面二樓窗台,腦後紮髻一束銀色馬尾的和裝男子倚靠其上,饒有興趣地托腮觀賞下風處的景象,他俊美得反顯陰柔的臉,自西裝革履的永井荷風翩然走進那間早有人在的閱聽室時瞇細了雙眼。 他受那位前輩提攜得以踏上文壇、據有一席之地,對其抱持感激之情以外,同為耽美主義風格的作家,心懷嚮往亦在所難免,尤其是轉生後形同全面翻新,性格因外在條件發生不可逆的變化,做為一個忠於慾望的追隨者,他投以的關注便更加密切,甚或可稱之為沉迷。 那份沉迷無關乎憧憬,好奇是其中一個因素,作家的觀察力與抽絲剝繭探究事物本質的求知慾密不可分,谷崎潤一郎身列文豪之一,自然不會例外。 隔窗可見的閱覽室內,和煦日光斜切而入,永井荷風正和白樺派兩位代表性人物對話,從武者小路實篤臉上的表情可以推測出彼此相談甚歡,介於青年和少年兩者間的稚嫩五官舒展開來,笑得靦腆。 谷崎遠遠地盯著那張臉,不久挪動視線,看向站在旁邊、身長略高的志賀直哉。不同於武者小路的溫文,這位被譽為小說之神的文豪氣質明朗,言行不拘小節,照理說應當成為三人相談的重心,現下只是在旁微笑不語,隱約跟永井保持一定的距離。 「哎呀。」由上往下窺探的谷崎見狀,意有所指地低笑出聲。 白樺派的兩人都是Omega,Omega對情緒相當敏感,特別是Alpha的情緒,就像Alpha容易受Omega的氣味吸引一樣,他們是天生的磁極,無須知情合意便能填補對方不足,反之亦然。 或許他們自己沒有察覺,而始作俑者的永井似無所感,志賀明顯規避的舉動不提,谷崎很確信武者小路在下意識中早已劃清界線,約莫十分鐘的談話裡,少年的雙手一直擺在身後,防衛意味昭然的肢體語言直白表明敬而遠之的態度。 兩人的不約而同印證了永井荷風近日的異樣並非他的錯覺。 文豪轉生後從司書口中了解此世特殊時,多數人表現忐忑,又或打定主意隨遇而安,像森鷗外那樣走極端路線的幾乎沒有,倒是有人神經緊張,險些藥物過量魂去歸兮。 做為少數份子,谷崎潤一郎反其道而行,捨棄舊時代的性別觀念,順應本能、縱容慾望,徹徹底底貫徹享樂主義,唯一不滿的是自身為Alpha而非Omega,比起征服他更想臣服於誰的足下。 獻上全副身心,匍匐親吻戀人的腳趾,企盼對方的垂憐……在他想來,那必是愉悅絕頂的一瞬。 這樣的谷崎,之所以會對永井的反常追根究柢,一方面是先前提過的欽慕心理,一方面來自中島的提示。 結束有礙書的淨化,體態纖細的青年周身瀰漫帶刺般的信息素,摘去眼鏡以後神色睥睨,細緻趾頭脫掉足袋,口吻嗤笑地嘲諷會派中那位文豪的後進「也」如此不堪,一只足弓鑽入衣縫,貼上谷崎包覆布料的陰囊,或輕或重地摩娑。 谷崎張手握攏身上那人的足踝,愜意地享用被挑起情慾而後留白的過程,深知待到雙方信息素不分你我、表裏人格交替,性格耿直的青年便將任他擺布,在他懷裡柔順地啜泣。 「荷風老師怎麼了嗎?」 中島敦的裏人格因他的碰觸嘖了一聲,卻未制止,更沒有解釋,臉上的不耐頃刻轉為驚慌和不知所措,白皙耳殼至後頸皆刷上大片赤紅。 「對、對不起……我又……」中島結結巴巴地道歉,至於前面的交談則一無所知。 「沒關係的,而且我很樂意效勞。」谷崎輕聲安撫的同時勾起性感脣線,手指沿小腿探入青年袴中,決定事後再來深究詳情。 在那之後,谷崎不只侷限於寫作,也在物理層面上「跟隨」對方,接連數日下來,無論原因及目的為何,永井的心不在焉歷歷在目,加之稍前白樺派的武者和志賀坐實揣測,種種細節讓他心底有數,預感終究成真。 「哈哈……看來我失戀了呢。」 谷崎無意探究對方心儀之人的身分,只要對象不是自己,那個人喜歡誰都與他無關。 另一頭的永井向兩人頷首後離開閱覽室,一羽青鳥旋即拍翅降落窗台,毫不怕人地在低著頭的銀髮青年手肘邊兀自啾鳴,白絨間的圓眼黑似點漆,倒映他略帶遺憾且如釋重負的微笑。 |